《列御寇》一
列御寇之齐,中道而反,遇伯昏瞀人。伯昏瞀人曰:“奚方而反?”曰:“吾惊焉。”曰:“恶乎惊?”曰:“吾尝食于十浆,而五浆先馈。”伯昏瞀人曰:“若是,则汝何为惊已?”曰:“夫内诚不解,形谍成光,以外镇人心,使人轻乎贵老,而其所患。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货,无多余之赢,其为利也薄,其为权也轻,而犹若是,而况于万乘之主乎!身劳于国而知尽于事,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,吾是以惊。”伯昏瞀人曰:“善哉观乎!女处己,人将保女矣!”
无几何而往,则户外之屦满矣。伯昏瞀人北面而立,敦杖蹙之乎颐,立有间,不言而出。宾者以告列子,列子提屦,跣而走,暨乎门,曰:“先生既来,曾不发药乎?”曰:“已矣,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,果保汝矣。非汝能使人保汝,而汝不能使人无保汝也,而焉用之感豫出异也!必且有感摇而本才,又无谓也。与汝游者又莫汝告也,彼所小言,尽人毒也;莫觉莫悟,何相孰也!巧者劳而知者忧,无能者无所求,饱食而敖游,汎若不系之舟,虚而敖游者也。”
译文
列御寇到齐国去,半路上又折了回来,遇上伯昏瞀人。伯昏瞀人问道:“什么事情使你又折了回来?”列御寇说:“我感到惊惶不安。”伯昏瞀人又问:“什么原因使你惊惶不安?”列御寇说:“我曾在十家卖饮料的店子里饮用,却有五家事先就给我送来。”伯昏瞀人说:“像这样的事,你怎么会惊惶不安呢?”列御寇说:“内心至诚却又未能从流俗中解脱出来,外部身形就会有所宣泄而呈现出神采;用外在的东西镇服人心,对自己的尊重胜过尊重年老的人,必然会招致祸患。那卖饮料的人只不过是为了卖掉饮用的羹汤,没有多少赢利,他们获利是很微薄的,他们预先送来饮料时的内心打算也是微不足道的,可是还如此地对待我,何况那大国的国君呢?国君亲身操劳于国家而才智耗尽于政事,他们定会把重任托付给我并检验我的功绩。我正因为这个缘故才惊惶不已。”伯昏瞀人说:“你的观察与分析实在是好啊!你安处自身吧,人们一定会归附于你了!”
没有多久伯昏瞀人前去看望列御寇,看见门外摆满了鞋子。伯昏瞀人面朝北方站着,竖着拐杖撑住下巴。站了一会儿,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出去了。接待宾客的人员告诉了列御寇,列御寇提着鞋子,光着脚就跑了出来,赶到门口,说:“先生已经来了,竟不说一句批评指教的话吗?”伯昏瞀人说:“算了算了,我本来就告诉你说人们将会归附于你,果真都在归附你了。当初我曾责备过你让人们归附于你,而你却始终不能做到让人们不归附于你。你何必用显迹于外的做法让人感动而预先就表现得与众不同呢!必定是内心有所感动方才会动摇你的本性哩,而你又无可奈何。跟你交游的人又没有谁能提醒告诫你,他们的细巧迷惑的言辞,全是毒害人的;没有谁觉醒没有谁省悟,怎么能彼此相互审视详察!灵巧的人多劳累而聪慧的人多忧患,没有能耐的人也就没有什么追求,填饱肚子就自由自在地遨游,像没有缆索飘忽在水中的船只一样,这才是心境虚无而自由遨游的人。”